【青白】万象（二）
*原作向
半年后
青蛇这一觉睡到临近晌午才醒来。
这些日子她时常喝得大醉，醉到深处时便再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。
也唯有到那时，记忆里繁密的竹影才会涌入视野。
明月高悬，一阵暗香幽然而至。人身蛇尾的白蛇媚若无骨，被月光沁染过的肌肤寸寸生辉，片片冷硬的鳞甲在月华之下浮光赛银。
白蛇从竹枝上蜿蜒而下，穿过斑驳交织的竹影，沿着她赤着的足一路攀上……
她隐约看见了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面孔。
只见白素贞玉腮飞红，黛眉有如隔雾观山，美目胜似春水涟涟。
熟悉的声音飘渺不可及，仿佛隔着一层氤氲的水汽，又带着缕缕斩不断的情丝——
“小青……”
别……
别再引诱我……
日光照进房里，青蛇方一睁眼，便被窗上一片过于浓艳的红刺得眯了起来。
那是一个红纸剪出来的窗花，这几日临近白素贞与许仙大婚，府中里里外外皆是张灯结彩，挂满了红绸，目所能及之处皆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。
汗水沁湿了她的后背，她抹了一把脸，方才尚未脱离梦境的那股火热一下子被浇了个透彻。
她眯了眯眼，蛇瞳在强光之下瞳仁缩成了极细的绣花针状。
她缓缓坐起身，双眼却紧盯着那个被剪成双喜字样的窗花，忽地目光骤冷，抬手一挥，薄薄的窗花便连带着木窗一并被她狠狠轰碎。
吱呀——
房门被推开，许仙冒冒失失地闯进来，慌忙问道：“怎么了怎么了？小青姑娘你还好吗？我适才听见好大一声响，你没出什么事吧？你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，迎面便对上了她眼中还未隐去的狠戾之色，后背猛然窜起一股寒意，声音也一下子弱了下去。
青蛇撇开视线，似乎是不屑于再多分给他一个眼神，只淡淡道：“我姐姐呢？”
“啊……你姐姐她……她出去采买了。”许仙咽了咽唾沫，娘子虽告诉过他小青性子冷，但小青平日里顶多也就不大搭理他，今日这般乖戾……着实是有些让他慌了阵脚。
他看了眼小青的神色，犹豫着问道：“这窗子？”
青蛇扫了眼散落一地的木块和纸屑，看见那个四分五裂的喜字时，心头不知为何就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快意。
她敷衍道：“昨晚我喝多了，不小心砸的。”
“…好吧，”许仙虽仍有些疑惑，但昨晚也确实是见她醉着回来的，也不敢再惹她恼，又好言道，“你姐姐留了你喜欢的百合薏仁粥，醒了便起来喝吧。这几天热了，娘子方才走的时候说会买些绿豆回来，下午给我们煮绿豆汤喝，我记得你是喜欢喝的吧？”
喜欢？
青蛇略略勾起唇。
但凡是姐姐给的，有什么她不喜欢？
她唯一不喜欢的，便是原先只属于她的，现在变成了“他们”的。
她点点头，许仙便转身道，“那好，我先去炊房端……”
“许仙。”她喊道。
许仙步伐一滞，背后那阵刚退下不久的寒意再度漫了上来。他侧过身，避开她直勾勾的目光道：“小青姑娘还有什么事？”
青蛇美目微眯，眸光冰冷道：“你当真爱我姐姐吗？”
“……”
许仙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，俊秀的脸上有过一瞬的空白，但很快便恢复了，他挤出一个笑道：“爱，当然爱。”
……呵。
也是，白素贞美貌动人又温柔体贴，凡人怎能不爱呢。只是若他知道自己的娘子是一条修炼了千年的白蛇，到时候还会不会爱呢。
青蛇心下冷笑，表面却不显。
她道：“你最好记住这句话。”
大婚当日，青蛇隔着满院的酒席，远远看向那对新婚的男女。
其实本该是她今日陪在新娘子身侧的，可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若无其事地见那二人结为夫妻，连连回避，只躲在席间吃酒。
白素贞见她如此也心下了然，遂不愿再多作强迫，由她去了。
青蛇心绪烦闷有如火烧，几杯烈酒下肚，虽激起了一身暖意，但胸中憋闷却仍是无可解。她看向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，只发觉脸颊愈发灼烫。
高堂之上，白素贞一改平日里的白衣装扮，换上了一袭鲜艳的红衣，倒更衬她身姿窈窕。红绸盖头被她满头的珠翠撑起凤冠的形状，端的是一派规规矩矩的大家之气。
盖头之下看不清她的面容，但想来也应是极美的。
她隔着盖头动作轻微地张望着，却无奈隔得太远，没能看到那个自己想找的人。
——小青去哪里了？
白素贞喉间一紧，思索间指尖堪堪挑起盖头一角，便被许仙握住手按了下去。
“娘子。”
许仙看上去依旧斯文儒雅，浅笑着侧在白素贞身旁低语了几句。
宾客们的贺声如潮水般涌入耳畔，又是一阵叫好，叹这一对佳人天作之合。
青蛇心口烧得厉害，又觉得自己甚是可笑，她这是在做什么？
嫉妒吗？只有人才会嫉妒。
她是妖，妖怎么会嫉妒？
嫁给许仙是她姐姐心甘情愿的，是报恩，是为了修得正道。
她没理由不为姐姐高兴。
清风徐徐，院里的花树簌簌洒下几片淡香的花瓣，落进酒杯中荡起一圈浅浅的涟漪。
青蛇重重放下酒杯，离席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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